中国濒危语言志|云南兰坪普米语调查笔记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商务印书馆汉语中心 Author 蒋颖
加入语保工程,承担普米语调查子课题,是2015年初的事情。在此之前,我已多次去过云南省怒江州兰坪白族普米自治县。2008年以来,为了调查、学习和研究普米语,每逢寒暑假,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去兰坪,兰坪几乎已成为我的第二故乡,我与当地的普米同胞们也早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长期的良好合作,是课题质量的有力保障,也给予了我顺利完成课题的信心。
因此,接到课题任务通知之际,我就满心欢喜地致电我在兰坪的发音人,同时也是令我尊敬的长者、普米文化遗产传承人——和跃根先生,说:“三叔,我又要去兰坪了。”电话那头,和先生也欢喜地说:“欢迎欢迎,蒋老师你什么时候来呢?”,宛如家人般自然的问询,令我不由得回想起了在兰坪调研期间的记音过程,期间有苦有乐,但最终都满载胜利,收获而归。那么,语保普米语课题的调研、记音、摄录工作又会进行得怎么样呢?当时,凭着以往的工作经验,我满怀信心,觉得毫无问题。
于是,在顺利完成前期纸笔记录的调研工作之后,2015年8月,我和三叔来到了玉溪师范学院,借用那里的语音实验室,进行课题的摄录工作。白碧波、许鲜明教授以及师院的学生们给予了我们最大的技术支持和人力帮助,令我们能够在条件极好的全封闭语音室里进行摄录。开始摄录前,我们觉得一定会成功,语音室里有平整的蓝色幕布背景,有专业的灯光设备、摄录设备和提词器,还有完全隔音的密闭环境;摄录团队成熟,成员技术过关,认真又细致;三叔有丰富的普米语知识文化积蕴,无论是歌谣还是故事,无论是话题讲述还是语法句子,他都是信手拈来,毫无困难。因此,当时我们完全没有预想到,后面居然会遇到那么多问题!
我们的摄录工作从3000词开始,因此,最早发现问题也是在3000词的摄录过程中。语保摄录对发音人的声音质量要求很高,不能有任何的瑕疵。三叔与我此前的纸笔记录并没有声音质量上的要求,因此,我们也从未注意到,他的下巴骨节或许有些松动,在开口发音之前或发音结束之后,关节处时不时会带出一个非常轻微的“啪”声。这个声音不在专业的语音室里几乎是察觉不到的,但在背景噪音极低的语音室录出来的音频里,这个“啪”声就比较明显,表现在音波图上就是在正常音波之外突兀地多出了一个小黑点,是一个明显不该有的瑕疵。刚开始发现这个问题时,我们还比较乐观,觉得可以有意识地控制骨关节,使它处在紧张的状态,应该就不会发出“啪”声。但渐渐地我们发现,这个声音几乎是不可控的。这直接导致了三叔以及摄录团队的工作量大增,最多的一次,同一个词,我们重新摄录了二三十遍才终于录到了不带“啪”声的完美版本!
第二个问题也伴随着多次的重录而来:盛夏季节在全封闭的语音室里工作时间越长,缺氧问题就越严重,专业灯光的长时间照射也令室内温度越来越高,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很快就会感到疲劳。考虑到三叔已是年过60的老人,摄录团队也进行着高强度的工作,所以我们通常不能连续作战,大概摄录一小时左右就必须打开语音室房门,休息一次,这也使得我们的摄录进度比预期的要慢。
第三个问题是事先没料到的各类意外状况层出不穷。比如杂音的问题,摄录团队中负责打手势的同学每每放下手时总会带出一点声音;摄像机的开关即使换成遥控器操作也常常会发出声音;三叔的肠胃不太好,胃肠胀气时常常有咕噜作响的声音等等,这些杂音都会被录进音频、视频里,用软件回看、回听时,我们才发现这些平常不觉得是问题的声音,现在都成了问题。又比如音量的问题,由于语保技术参数要求音频、视频的音量固定在一定的范围内,高出或者低于该范围都不行,我们在摄录话题、故事等长篇语料时,也是反复重录了多次才成功,常常是讲着讲着声音就过于高了,或者讲着讲着声音又过于低了。为了让摄录的音量调整到最佳范围内,三叔面前的话筒不知道被前后左右、高低升降地调整了多少次!语音室里与摄录团队部分成员合影
在以上种种问题的“折磨”下,三叔以及白老师、许老师带领的摄录团队从来不叫苦、不叫累,大家默默地磨合,反复地重录,细细地修改摄录方案,优化拍摄模式,出来一个问题就解决一个问题,自始至终我们都一直处于辛苦然而愉快的工作状态。终于,在一二十天的艰苦奋斗之后,我们迎来了胜利:摄录工作保质保量地完成了!在此,再次向我淳朴、善良、宽厚的发音人和跃根先生表示感谢,向热情、真诚、执着的白碧波、许鲜明老师表示感谢!2017年1月,我又一次前去兰坪调研,为《云南兰坪普米语》一书增补、核对语料。这是我第二次在三叔家过年,弹指一挥间,距离上一次在三叔家过年(2011年2月)已经过去了6年。第一次在三叔家过年时,我只顾得记录普米族的语言;第二次过年,我特意参加了三叔家大年三十那天的祭祀活动。
大年三十的凌晨五点,天还是黑洞洞的,三叔、三婶和他们的孩子阿庆、侄儿阿昌已经起了床,招呼我一起上山去祭本村山神。跟着三叔全家,我开着手机电筒,高一脚低一脚地开始往山上爬。阿昌背着竹篓,篓子里装着锅、碗、刀、筷子、大米、油、盐、水、香烛、酒等物品,阿庆则抱着一只神气活现的大公鸡。三叔跟在我身后,负责照看我这个手脚笨拙的登山者,在我快要滑倒时拉我一把。半个多小时后,我们来到了半山腰上,到了村里祭拜山神的地方。在那里,三叔点起了香烛,带着家里的男丁敬献了美酒、公鸡,祷祝山神护佑,新年好运。这时,天色渐亮,其他村民们也陆续上山来祭山神。隆重的祭祀之后,大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开始杀鸡、烹煮。山上满是青松树,人们捡来的树棍很快堆起了大大小小的火堆,不一会儿,土鸡大米粥的香味就四溢开来,人人端着碗,喝着粥,开开心心地聊起家常来。吃完鸡,三叔仔仔细细地看起了鸡头骨,当地的迷信说法认为能从鸡头骨的模样中看出新年的运气如何。看完之后三叔笑着说,还不错。
大年三十清晨祭山神
收拾完碗筷,我们开始往回走,阿庆在山上砍了胳膊粗细的一截松树枝带回了家,把它栽种在正屋前的院子里,并在地上烧了火纸,在松枝上点上了三支香。三叔说,这叫春节“吉祥树”,祭完山神从山上砍棵松枝带回家种下,等过完年才会把树枝拔走,这也是普米人家的春节习俗之一。当天下午,三叔带着儿子阿庆、侄儿阿昌在屋旁举行了“接祖”仪式,迎接祖先的亡魂回家。至此,除夕当天的祭祀活动方才告一段落。春节“吉祥树”
吃完年夜饭,聊起我们的语保课题,三叔淳朴地说:“感谢党的好政策,感恩生在好时代。国家成立语言保护专项工程,保护少数民族语言文化,一定会让民族文化事业越来越兴旺!”题图来源:中国国家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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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